那就是,从很久之前他就在这里了——那就是怪异山洞中的原住民?可他的服饰分明就是普通人的穿搭,绝不是原住民会钟意的粗犷风格。疑问未能得到解答,五条怜也不打算贸然同这人打招呼,尤其是在他很突然的发出了“咕唔”一声之后。他抽搐了一下,四肢颤抖着。微微凹陷的瘦弱腹部猛然拱起,顶破了纯棉t恤,将皮肤撑开血纹。隔着薄薄的皮肉,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腹中翻滚,在冲破桎梏的瞬间,她一定听到了血肉撕裂的声响。钻出来了,从男人的肚子里。半透明的、人形的影子。五条怜看不见影子的面孔,但那细长的手脚、椭圆形的头颅,分明是人的模样。影子与破裂的肚皮,一齐在空气中漂浮着、扭动着。涌出的内脏染红了草地,能够嗅到脏器的臭味。五条怜捂住嘴,努力不让自己呕吐出来。是这样的……原来是这样。殴打了她的乐队主唱、死在路边的流浪汉、搁浅于静冈海边的鲸鱼,以及从空中坠落的乌鸦,他们都是这般死去的。影子兀自站着,不知是否在望着周遭。她将身子压得更低,心脏仿佛快要与翻滚的胃液一齐涌出。要是被看到了怎么办?这种问题,她已经不想去考虑了。她的猜想不重要,事实才最重要。透过重叠的草叶,尚且能够看清影子的模样。它停在原处,不知在注视着什么,或是根本无法注视。哈,毕竟它的脸上看不到眼睛嘛!它只能像这样折叠起四肢,如同跪坐般在尸体旁缩起身子,椭圆的头颅触碰在地面上。如同跪拜一般,影子在血泊中蜷缩着,数秒钟后,它才展开身躯,慢慢吞吞地迈出细长的腿,向不可窥见边界的远处走去,直到地平线的边缘出现又一重人形的影子。是人。这是真真正正的、不透明的人类,沉睡般跪坐着。束起的浅灰色长发垂落在胸前,已积攒了薄薄一层尘土。仔细注视了几眼,五条怜这才确定,这应当是个男人,还很年轻,二十多岁的模样,长相很秀气,不像是扭曲的怪人,但也不能只从这幅面孔窥见真心。他穿了很陈旧的一身和服,衣摆下绣着连绵的松纹图案,影子穿过了他的身体,骤然消失无踪。……这就是罪魁祸首吗?五条怜站起身来。追随着影子的足迹,她已走到了人形的面前。这个距离下,对方也能看到自己,躲躲藏藏没有意义。她也想要好好观察对方,为此她只能先将自己摆上台面。她想,她已经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谁了。按理说,接下来应当是彼此之间的对峙,或是比这更猛烈些的激斗,可想象中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。他始终维持着这跪坐的姿态。她试着靠近了几步,用天沼矛的尖端抵在他的脖颈上。即便如此,他依旧不曾醒来。收回天沼矛,五条怜拂过矛尖,触碰到的只有金属冰冷的温度。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去了?猜不出来,也无法看穿。男人蹙着眉头的神态,在她看起来很像是正沉睡在噩梦之中,可暴露在空气之中的肌肤却又失血般苍白,仿佛早已失去了生气。再仔细看看,他的指尖也开始慢慢腐烂了,泛着几乎快要液化般的浅绿色,藏在其中的浅白应该是手指的骨头吧,白色布条夹在指尖,晕开的墨迹与褶皱让文字几乎消失殆尽。「………稻荷神……空间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可笑…………失败的话,传达……………………六眼…………谢谢你。」只能看清这些,破碎的字句拼凑不出意义。从这个距离,无论是呼吸的声响还是心跳的鼓动声,都不可能听到,只能勉强看清他的怀中的一支脊骨。与他的皮肤同样苍白的骨头早已干得开裂,弯曲的弧度抵在胸前,连接在顶端的空洞头骨轻贴着他的脸庞。他紧紧拥抱着不完整的这幅骨头,从梦里醒来。在怜的注视中,他睁开了眼眸。■■■—1990年2月28日,东京都,五条宅—婴儿睡在摇篮里,一直瘦弱的红色脸庞,到了最近才终于变得与正常的新生儿无异。难以想象她刚出生时那皱巴巴的模样,能活下来可谓是奇迹。倘若母亲没有暴毙身亡,倘若家主没有勒令产婆剖开子宫,这孩子本应在今日诞生——而非12月7日。轻拂过她的掌心,她会紧紧握住手指。尽管知道这是幼儿的生理反应,仍会为这小小手掌的碰触而心生欢喜。“……明光大人,真的要这么做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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